文 / 瞇眼先生
對我來說,麵包是世界上最奇妙的食物之一,那是人與微生物(酵母菌)共同完成的美食,由於人無法與那微小、又對溫度極為敏感的同事們溝通,即使是經驗豐富的麵包師,也會在工作過程中感受到富含變化的考驗。
今天,我想要跟大家分享的主題是「老麵」,就是關於這些小小微生物的故事。
發酵是無可阻擋的過程
發酵這個步驟,在今天已是麵包製作上不可或缺的一步,不僅可以使麵包中間充滿氣孔,增加彈性與口感,也可以增添充滿層次的風味。良好發酵的麵包,還可以增加人對礦物質的吸收率,並降低升糖指數(GI值)1,讓麵包更健康。但是,令人難以置信的是,「發酵」這個自然而然、無可阻擋的過程,人類卻追尋了一萬年。
事實上,由於酵母菌存在於空氣、人類皮膚及各種穀物上,只要將麵粉加水拌勻,在適當的溫度下(約16~46℃),麵團中的酵母菌就會自然生長,發酵於是開始。
只是這個自然而然的過程,是如此緩慢,讓人難以控制,以致人類雖在一萬五千年前的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上,就已開始食用麵包,但是當時的麵包未經發酵,硬而扁類似硬餅。發酵麵包要到一萬年後的古埃及時代才出現。
幼發拉底河畔南部的馬里古城,所出土的赤陶麵包烤模,上面有兩頭山羊,以及獅子攻擊母牛的圖樣,現藏於羅浮宮博物館。(圖片來源) |
發酵魔法的曙光
古埃及人是善於利用大麥釀造啤酒的民族,他們巧妙地將酒渣混入麵團,製造出混合發酵麵種,這是人類第一次掌握麵包發酵技術。當時,這種神奇的技術,還被視為魔法。
埃及人利用磨石將麥粒磨成麵粉,2465–2323 B.C.,現藏於波士頓美術館。(圖片來源) |
麵包是埃及最重要的主食。(圖片來源) |
對埃及人來說,麵包是他們生活的核心,根據當時的資料推測,埃及人每天要實用700~800克的麵包。一份神廟的文件紀錄,祭司一年的薪資就是「360壺啤酒、900個上等的白麵包、36000個扁麵包」2。
麵包除了作為最重要的主食,還會作為陪葬品,讓法老帶進永生的世界。擁有全世界最大的植物種子庫的英國皇家植物園(Royal Botanic Gardens, Kew),就收藏了埃及的「麵包木乃伊」。
英國皇家植物園所收藏的「麵包木乃伊」。(圖片來源) |
在當時,埃及已有專業的官營麵包工坊,製作大量的麵包供給貴族,也作為修建金字塔工人的糧食。
後來,埃及人也漸漸發現,只要將已發酵麵團留下一部分,添加進下次製作的新麵團中,麵團就可以穩定發酵,這部分被留下來的麵種,就是「老麵」。
大概在西元前900年左右,希臘人將埃及麵包的秘密帶到了歐洲,從此,老麵發酵漸漸成為歐式麵包的基礎。
龐貝古城出土的麵包,說明在當時人們已經掌握了很好的麵包製作技術,上面還有特殊紋飾。(圖片來源) |
大英博物館重現2000年前的麵包製作技術。
老麵的美麗與不安
在那個沒有商業酵母的年代 3,老麵是上一個麵團的終點,也是下一個麵團的起點,對麵包師來說,代表了傳承與延續。因此,很多傳統的麵包師,都用一種近似虔誠的態度看待老麵,把老麵視為麵包的「靈魂」與「母親」。
老麵中的菌種,因為來自野生,每次製作麵團,也會略微改變菌種的種類與數量,事實上,老麵除了包含不同種類的酵母菌(酵母菌有數百種之多),可能還有乳酸菌類、醋酸菌類等,由於這些多元的菌種,他們能分解澱粉,製造出各自不同的代謝產物與有機酸,讓麵包產生了多變的層次與風味。然而,也因為菌種多元,容易讓發酵速度不易掌握,甚至導致麵包失敗走味。
即使是很優秀麵包師,一旦使用老麵發酵法來做麵包,就很難取得固定的模式。法國傳統麵包的代表人物里歐奈.普瓦蘭,在他作品中也描寫「麵種交接」,多是麵包師紛爭的來源,常發生這類爭執:「你的麵種還不夠發」或「你的麵種根本動也沒動」,又或者:「你的麵種早就壞了(發酵過頭)。」4
換言之,老麵對麵包師來說,包含著一群小小的、充滿個性的同事們,他們能為麵包增添無窮的魅力,卻也因為無法控制,讓麵包師永遠帶著一絲絲的不安。於是,我們只能用尊敬的心情,期盼著每一爐麵包,都能跟他們一起帶來完美的滋味。
1 《普瓦蘭麵包之書》,p92,時報出版。
2 《Six Thousand Years of Bread: Its Holy and Unholy History》,p32,H. E. Jacob。
3 商業酵母是是德國人弗來施曼(Fleischmann)於1872年在美國發明的,今天一般購買到的商業酵母,都是純啤酒酵母種,發酵速度快又穩定、產氣能力強。
4 《普瓦蘭麵包之書》,p44,時報出版。